前排左二为周振华
周振华(中)工作照
“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再讲讲我的工厂,讲讲我的工作,我也就没啥遗憾了……”
——老劳模周振华见到记者说的第一句话
1934年出生,土生土长的沈阳人,新中国第一代工人,在沈阳第一机床厂干了一辈子,从学徒开始历任工人、工程师、高级工程师。技术创新128项,使工效大大提高,最高的提高336倍。厂职工技协活动发起人,沈阳市技协委员会液压理事会会长,技协“伟大创举”功勋奖章获得者,辽宁省第五届人大代表,全国青年积极分子,省、市劳动模范。
他是沈阳大工业辉煌期“一人先进,万人奔腾”的小小缩影。
看到《老厂记忆》的征集启事后,84岁高龄的周老第一时间坐公交车赶到报社。
他见到记者的第一句就说:“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再讲讲我的工厂,讲讲我的工作,我也就没啥遗憾的了……”于是,在6月一个炎热的上午,我们来到周老家中,看到了他一点点留存的各种证书、照片、日记、奖章、书信……我在本子上不断向他提问(常年打磨机器,周老的耳膜已被造成永久性的伤害,配过助听器,但因年头久了,也听不清晰了。我们的访问只能靠笔和本来完成),周老一点点将他和机床的故事缓缓道出。
从旧时鞋厂童工走起
1934年,周振华出生在沈阳北关区的大北街兵府胡同的一个工人家庭,排行老四,父亲在鞋厂做鞋,养活一家老小。他八岁的时候在天后宫小学读书,天天升日本国旗,背诵日本天皇陛下,知神修,鱼所肉。11岁时日本投降了,告别亡国奴生活的周振华也告别了学校,开始走街串巷卖豆腐、卖香瓜。为了活计,14岁时他每天步行一小时到大西门泰东鞋厂做童工,劳累一天能得到两碗白菜汤、两个玉米面饼的回报。
1950年,周振华进入沈阳第一机床厂成了一名学徒工,每天早来晚走,早来把师傅做工干活的工具都从工具箱里拿出来,一一放好。到点工作了,师傅们来了,再把师傅的饭盒送到锻造车间的大炉旁预热。接着,到钳工台上练习打锤、锉锉、拉锯。中午,再给师傅打热水洗手、取饭盒;下午,跟着师傅干一会儿活,要到下班点收工具、扫地。
每月一小考、每季一中考、半年一大考。从40分、65分、75分、90分、110分升到136分,就是一级工人了,最高八级336分。每年有四次升级机会,周振华凭借着每次考工都在车间数一数二的成绩,仅用一年半的时间就升到了一级工。升到技工后,周振华因为勤学苦练对各种新产品的装配都能胜任,一面在学中有创,一面在创中有学,几十年下来,搞成技术创新128项,创造节约价值100余万,其中改进管子机床机构提高工效30%,创新加工各类垫圈机械刀,提高工效336倍。他从技术工人晋升助理工程师、工程师、高级工程师,多次被评为劳动模范,工作了整整44年。
这一路下来,周老感触很多。
那些第一次,记下曾经的荣耀
周老对那个年代的交通工具记忆深刻。对交通工具的印象深,是因为他愿意用交通工具标记重要的事情。他的讲述自然也围绕着交通工具展开。
坐电车上班
1950年4月1日是我到机床厂学徒的第一天。早上4点多钟起床,吃早饭,天还没亮,漫天星星,我就从大东区帧定街双全胡同家门一直走到小津桥电车站。上了电车,第一站大北门,然后是小北门、太清宫、亚洲电影院、市府、北市场、西塔、南站,大约40分钟。那电车人多,一路看光景,挺有意思的。到南站下了车,就热闹了,卖豆腐脑的、卖大包子的、卖米饼子的,小饭店卖大米干饭的、各种炒菜的,还有卖烟的小商贩。走过北两洞桥,一直走到兴华北街机床厂。那工厂的正门挂着大木牌子,上面写着工厂的名字。进了工厂,签到,然后到车间、班组,即3#车间装配工段床头箱小组。车间里到处都是机器,什么皮带车床一排一排,房顶上是一根一根的转动大轴,轴端有一台大电机代动转动,发出呼呼的响动声。我们小组有工作台,学锉刀、大锤、拉锯。一想到今后要在这里上班了,心情很好。
骑自行车上班
1952年5月,工厂同商店联系,给职工推销工字牌自行车,12个月从工资扣齐车钱,大约90多元。我升技工每月136分,一年还齐,可以买一台,上下班多方便,于是我就报名买了一台。星期天到仓库取,好多人站大排等着取车。我记得那天下雨了,满身都是水,衣服湿了,但心里却乐开花了。领到一台沈阳自行车照的工字牌自行车,新的,从此开启我骑车上班之路。
坐火车进北京
那是第一次进北京。1953年10月,工厂委派我到北京南苑机械厂修理咱厂的111B车床,由沈阳南站乘车,一路上可高兴新鲜了,看到祖国大地,乡村、城镇,特别是火车一到站,卖天津包子、沟帮子烧鸡、大冰果的,老热闹了,坐了大约20多个小时,从北京前门到南苑找了个小旅店,美美地吃点烤红薯。第二天,由南苑县城返回北京城,住在天桥附近。天桥可热闹了,像沈阳老城北市场似的,有说书的,有变戏法的,有卖各种小吃的,还有拉西洋片的,随便看,给钱不给钱都可以。观赏一番后,到前门大街走一走,又到钟表店给工友“代购”手表,什么英格的、罗马的。1958年12月,我第二次坐火车进京,那是我荣获全国青年社会主义积极分子光荣称号,进京领奖。沈阳共有六名,集体乘坐火车,只管坐车,什么车票的不用操心,下车有专人接。当时我们在北京工人体育馆开大会,党和国家领导人,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邓小平等都来了……会议期间,颁发了奖章。北京第一机床厂共青团委还请我给他们厂青年作报告,题目是《要做一名有出息有志气的工人》。
坐飞机到上海
1979年,我接到市总工会领导的通知,到上海参加全国技术表演会。当时全沈阳只有沈重、机床一和大拖三个工厂有代表出席。因为时间很赶,我们要坐飞机去上海。这也是我第一次坐飞机,我记得还是领导用皇冠小汽车把我送到东塔机场,24型的小飞机坐了18个乘客,三个多小时落地在上海虹桥机场,省总工会的领导早就在等着我们了。第二天参加大会,场面格外壮观,下午到了各厂表演的时间,更是人山人海的,先进的技术,各路的英雄,一下子让我开了眼,为了让我们很好的交流学习先进技术,每人都发一本通信录(至今周老还保存着这珍贵的“礼物”,时常还会拿出来翻一翻,那是时代留下的一份骄傲)……
支援三线:当天通知当晚走
支援三线、转战大西北,作为当时厂子里的技术骨干,周老自然也是要参加的。
果然——
1967年,我做为沈阳大企业的一名优秀工人,总是想方设法多干活、多出力,多劳动,但是工厂“停产闹革命”了,我就千方百计寻找机会干活,参加抢修沈阳面粉厂、沈阳纺织器材厂、815灯泡厂……我们不分昼夜、以厂为家。我记得特别清楚,有一天我同被批斗、游街、戴高帽的时任市委书记莫文祥在一起好几个月,坚持劳动、抢修恢复生产,突然接到了本厂通知,要求我立即回厂。第二天到厂报到,厂革委会副主任黎辉就当面向我宣读了调离本厂到甘肃省天水星火机床厂三线建设担任厂技术负责人的决定,并说立即到新任厂长徐庆有那里报到。我二话没说,当天就到徐庆有办公室报到。徐厂长说:“去甘肃省天水三线建厂,火车票已经买了,今晚就走。”啊!真没想到这么着急呀!我问带家属不?厂长说:“啥都不带,以后再说,今晚你先跟我上火车,到天水再研究工作。”我什么都没说,心里想我是共产党员呀,就应该服从组织的调动,到大西北去。当天晚上回家,我家上有老下有小,全家人都需要我照顾,但我咬着牙说我被组织调到大西北去了,今晚就得上火车走。于是,我准备点穿的,背着一个小布包,穿着厂里的工作服就出发了。
晚上是坐的12次特快火车到北京,第二天再从北京换车往兰州方向,一天两夜,30多个小时我到了大西北的天水。我们几个人到建厂地址一看,空空的,一片高低不平的黄土地,新建的几间小平房、仓库,旁边就是《西游记》里说的流沙河。几十名工友都是搞建筑的,喝的水都是用土堆的坑搜集的雨水,那都是十分珍贵的。厂长召开厂务会,首先宣布分工,他负责全面,我负责主管技术和扩建,丁维华负责行政,张锡尧负责综合生活。其次,研究扩建设计方案,厂房、民舍、设备、工艺、人员等。第三是计划、问题、措施。好难啊!人有数、钱有数,怎么办呢?头头住仓库,工人住新建的小平房,吃饭在一起。当地气温变化大,人人出门背后一个筐,早晨穿棉衣背着筐,中午把棉衣放在筐里,当地还很穷,老乡家里除了黄土房,啥家具也没有,吃的就是腌白菜,苞米面加上几个白菜帮子混在一起,再冲一碗苞米粥,天天如此,我们好像来到了一个新世界。建筑费不够,到北京找部长,很热情但没有钱,那个时候是真难呀!几个月来只想着建厂的我们早把老婆孩子都忘了,真的一次都没想过。可到过年的时候,大家吃点好的,喝点酒吃点肉,醉了之后就完了,开始想家、想亲人,有人哭着就要找徐厂长想回家,哭的、睡的、摔碗的,把厂长都吓得躲起来了。第二天等人都清醒了,大家照样干活,盖房子、搬石头、运木料。
对北京有感情,师傅在那
粉碎“四人帮”后,周振华在工厂里被提名为辽宁省人大代表候选人。经过全厂一万三千多名职工差额选举,即二名候选人,选一人,周振华以满票被厂里推选为辽宁省第五届人大代表。
因为工作的关系周老对北京很有感情。1955年,他多次到北京内燃机厂、机床厂修理机床,特别是首铜测汇管子机床的拆卸,更是多次接触。1964年他参加北京工业展览会,表演机床一S1-008(半自动车床),担任说明员,一待就是小半年,中央领导来视察展馆的时候,周振华负责表演躺床、数控车床、标躺、丝杠、自动和半自动车床。
“一天周总理走到沈阳第一机床厂的新产品S1-008时,特意和我亲切握手,还问我这个机床是自己设计的?还是仿造的?”
“刘凤祥是我的师傅,也是我的恩人,(上世纪)五十年代调到北京机床一厂。在沈阳的时候,他手把手教我学技术,结婚的时候又把他自己住的房子外间无偿给我用做新房,那个年代的师徒感情是多钱都买不到的,真的是亲如父子,因此只要有进北京的机会,我一定都会到师傅家去坐坐,看望一眼师傅。”